兩個男人的友誼
時間:2024-10-19 來源: 作者: 我要糾錯
像一把雨傘與一架縫紉機在臺上的相遇
——米蘭·昆德拉
1、
我和施瑯的相識是在一次聚會上。如果要真正回憶的話,我記得當時人很多,燈光十分曖昧。不過,事實上人們在那種的燈光下好象更容易表達自己的內心。每個人都在高談闊論,闡釋自己的意見。我坐在一個角落里,只有聽的份。那些言辭聽起來好象都是一個樣,不知不覺我的思緒有點轉移了。接著施瑯就出現了,那天我們的談話也呈現出一邊倒的局面,如果不算上我禮儀上對他提出的某一問題的進一步確認,或者是贊同的反駁性言辭,那么我的話絕對不會超過十句。整整一夜,他都在跟我談法國詩歌,波德萊爾和艾呂雅成為了他探訪的主要對象。另外就是那兩個穿插在其中的故事了,他對講述那兩個故事的時候還特意引證了阿爾貝·加繆的小說《》,他提到了一個人物,據說是他認為比里厄先生還要重要的人物,正是這個人物才顯示出來的《鼠疫》這部小說的偉大。
我不知道這里面有多少虛構的成分,大多信息在通過第三道途徑傳播后,變形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后來,在各種各樣的場合中也聽施瑯說過相同的故事,細節(jié)看上去沒有多大的改變,難道說施瑯是一個誠實的轉述者嗎?后來當我們分手的時候,他給我留了個地址,要我有空的時候去拜訪。我覺得有點唐突,但是不管怎么樣,他的那兩個故事差不多是我在那個夜晚聽到最動聽的言語了。
第一個故事發(fā)生在施瑯的童年時期,有一年,或許在時間上理解應該是80年代,我不記得中國社會80年代是否發(fā)過一次大水。那時侯施瑯跟隨他的父母居住在南方的鄉(xiāng)村里,有一天晚上他在睡夢中被驚醒,他清晰地聽見在隔壁房間中的父母親的那種驚慌失措的聲音:大水已經淹沒了他們房屋的第一層,堆積在倉庫(倉庫就在第一層)的貨物看來全部已經泡湯了。施瑯一個人起床,自己穿上了衣服(平常,這都是他母親幫他干的),然后走下樓梯。電燈的線路已經在暴風驟雨中遭到破壞,他在黑暗中摸下樓,他的父親正在拿著一支蠟燭搶救一些堆得比較高而幸免于難的貨物。那些水在他本來游玩的地方來回滾動,他突然感到自己生活在一片湖中,他是一只水中怪獸嗎?或者其他什么東西成為他此刻的身份。他的父親不知道忙到幾電鐘才重新去睡覺,但是少年施瑯卻久久不能入眠,他在黑暗中還是看到那片水。他突然注意到一個事實,他的父親好象根本沒發(fā)現,那就是糧食已經全部被水淹沒了。他想,明天或許就沒糧食吃了。不過,幸好,他記得他在自己的抽屜里藏了許許多多的餅干,那是他以前不喜歡堆積在那里,明天他就可以把它們拿出來了。他差不多整個晚上都失眠了,翻來覆去都想著這件事情。因為他隱約感覺到生活中的不同,明天,他的母親就要靠他的糧食過活了。那是他的糧食。
“這好象是根本不可能的。”我說道,口氣不自覺帶著一絲嘲諷。
“事實上這只證明了一個男孩在青春期無聊的想象而已。” 施瑯有點害羞地對我說,“因為第二天,我的舅舅就送來一批糧食。”
“那你不是很失望?”
“那只是很短暫的一個瞬間,我突然有點難過,因為夢想好象一下子就被擊破了。不過,后來我發(fā)現我舅舅送來的大米好象比一般時候吃的更香……”
他講了這個故事后好象就有點后悔了,為了掩飾突然而來的窘迫,他急急忙忙繞過波德萊爾談起了第二個故事,發(fā)生在施瑯的大學時代,地點是男生宿舍。據我所知,施瑯談到的那座高校一向聞名,但事情好象就發(fā)生在那些不為人知的清晨,睡夢雖然已經將近尾聲,但是他們總是在努力在挽回些什么。所以當小偷進來的時候,除了那位姓倪的同學已經醒來之外,其他人都還惘然不知。
那時侯正是冬季,外面的天色還十分黑暗,操場上的路燈還點著。施瑯突然聽見一個人大叫一聲,那個聲音非常凄厲,好象并非能從一個人的嘴巴中呼喚出來,聽起來更像一種動物,那種生活在洞穴中,永不見天日的動物,現在它正在呼喚。施瑯在真正清醒過來之前還一直考慮著這個問題,人怎么可能發(fā)出那么尖銳的叫聲呢?所以,我們也可以認為,即使他那位姓倪的同學高呼著抓賊的時候,他還在做白日夢。后來的事情施瑯做了一番很詳盡的描述,主要是針對他那位倪姓的同學冬日抓賊的英勇事跡:他當時還只穿著一條褲衩,在那個賊近來之前,他一直在考慮著怎么向家里交代自己不及格的那門功課。這時候他聽見寂靜的宿舍中突然出現一個細小的聲音,是什么人用鐵絲之類的東西在撥弄鑰匙孔。接著,那個人就進來了。他本來的心情是灰落的,所以他看見小偷已經摸遍所有人的口袋,來到他的床前的時候,他才察覺起來。后來,叫聲已經傳遍了整棟宿舍樓,施瑯和同宿舍的都跑出去看熱鬧,但是小偷已經跑掉了。他們在追逐到二樓的時候,小偷前后無路,大門還被傳達室的老頭鎖著,小偷就從二樓跳了下去。施瑯看見的只是他的同學在冬天的清晨只穿著條褲衩走回來,天色已經開始魚肚白了,樹木在這個時間顯得特別蕭索。他同學急忙穿上衣服,寢室里除了他,所有人的錢包都沒了。施瑯想起昨天他父親剛匯來的下月生活費也在其中,他還正在考慮怎么花掉那筆錢,難道按照原來的方式……
“我的同學個個急白臉了,沒錢那我們就不要混了。其中有好幾個人和女朋友約好周末去約會了,但是現在錢都沒有了。大家都向那位姓倪的朋友借,可惜他身邊的錢又不多。我們用他的錢去吃了一頓很便宜的早餐,是大家一起吃的,坐在一個路邊的排擋,但是吃的不亦樂乎……”
施瑯接下來的言辭被他的同學認為是不正常的表現,那天上午他們正好沒課,事情已經傳遞給學校宿舍管理部調查,他們后來坐在一塊不怎么干凈的草甸上。施瑯試圖向個個灰心喪氣的同學表明,這是一個多么愉快的早晨啊!雖然天氣看起來有點灰沉沉的。他突然發(fā)現生活好象有了一個大轉彎,它首先體現在今天早上那頓不尋常的早餐身上。本來他一直在猶豫用什么方法用掉那筆錢,那簡直是個很大的苦惱,他不知道如何把這錢花出個新意來,“至少也要像上個月不一樣。現在我沒有擔心的必要了。”那一個早上,他的耳邊充斥著同學罵他“傻瓜”、“笨蛋”、“白癡”之類的言辭,但是他卻從來沒有一個早上他是這么快樂,如此的蠢蠢欲動,急于向世界表明什么。
“但是。” 施瑯換了個腔調,“雖然我是很容易快樂的人,但是說到底還是個悲觀主義者。在下午,就傳來了好消息。那個小偷已經被抓住了,他正想把偷來的那筆錢花掉的時候就被抓住了。下午,錢就源源不斷重新發(fā)到我們的手上。他竟然還沒有把錢花掉……”
“生活好象從來不會發(fā)生改變。”他又說,接著有回到原來的正題,回到他正在談論的波德萊爾。這時候,聚會也快要散場了,女士們都找到了今晚留宿的地方。可能是講得太久的緣故,施瑯的聲音聽上去非常的虛弱,他向我背誦了波德萊爾一首詩歌的片段:但是,他們只能找到他們逃避的/東西,他們自己/人們從旅行中得到枯澀的知識。/世界又小又單調……
接著我們還談論了一會女人。施瑯向我指出在今天晚上的聚會,哪幾位女士是剛剛從國外回來的。“在我看來。”他說,“她們好象是專門為了這個沙龍才跑回來的,在所有的寒暄過后,實質的內容就開始了。今天晚上有沒有找到什么伴?”
“沒有。”我如實承認,心里還想剛才那兩個故事。
“你一定還沒有結婚。”
“你怎么知道?”
“一看就知道。” 施瑯說,好象自己已經經歷過漫長的婚姻生活,“一整個晚上你都悶在這里,如果我不過來和你說話,那就沒人和你說話。你只知道看著那些女人,卻像一個少年一樣羞澀,不敢上去跟他們說一句話。”
我不知道當時的燈光是否可以看出我的臉已經開始滾燙了。
“不過我要說明一個事實。” 施瑯說,“你多少看起來像一個憂郁癥患者,沉默是你最大的本領。而我呢?”他笑了一聲,接著說,“則是一個狂躁癥患者。總是不停地希望找到聽眾,剖析自己的靈魂。不過從精神病理學上講,憂郁癥和狂躁癥只是同一個病癥的不同形式而已。”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同命相憐。”
“沒準有時候,還是同一個人呢!”
他對我微笑了一下。這時候有一個女人朝他走了過來,他的腔調馬上又快活起來了。那個女人抱怨說,好久沒有和施瑯聯系了,怎么今天晚上都不跟她聊聊天。“正好我還沒找到要去的地方。”她說。
施瑯急急忙忙地給我一張名片,上面有他住所的地址。他要我想找他的時候就可以找他,“只要我在家。”他說,他有旅行的愛好,所以不能確保什么時候都在家。
2、
第二天我就鼓起很大的勇氣去拜訪我們的施瑯先生。一路上我都在考慮這樣貿然相訪是不是很唐突,走到名片上寫著那條街道,我首先還去了一家書店消磨時間,培養(yǎng)勇氣,不時地還往那個暗記在心的門牌號碼的確切位置觀望幾眼。最后健步如飛,暗響了門鈴。
昨天晚上回到家后我一直很清醒,怎么睡也睡不著,整個房間空落落的,不知道是缺少什么東西呢?今天早上一醒來,我覺得無事可干。這時候施瑯的臉孔出現在我的眼前,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不過說白了,他看上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跟每每擦身而過的行人沒有什么差別。
開門的是一個女人,但不是昨天晚上那個。她看著我,臉上露出驚奇的神色。我說我是來找施瑯先生的,她非常喜悅地打開門讓我進來。她是一個時髦的女人,身材看起來非常豐腴。現在,身上還圍著一條圍裙。后來我知道她的名字叫朱瑾,是一家托兒所的阿姨。這家托兒所離施瑯的住所也不遠,每天一下班她就可以過來了。朱瑾告訴我施瑯正在書房里,“好象正在為什么事情苦惱著呢!”她說,“不過有個朋友和他聊聊天就會好許多。”說完,她就跑進廚房里,她正在炒菜。
我自己一個人找到書房,施瑯背對著我。從后面看過去,他好象剛剛起床,頭發(fā)凌亂。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后面有人。
“我對你說過了,我在思考的時候,請別打擾。我說難道都白說了?”
他把我當成了另外一個人,雖然如此,我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正當我轉身想離開的時候,他發(fā)現了我。
“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他說,“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但是沒料到竟然這么快。”
他在寫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煩,要不是我的來臨,他可能會繼續(xù)強迫自己寫下去。他非常熱情,在這一刻,我們的友誼好象就已經確定了。在正午來臨之前,他都滔滔不絕地對我說話。我覺得非常樂意充當一名傾聽者,很少有人愿意把這么多事情告訴我。在傾聽的瞬間,我們就已經在交流了,我覺得我可以了解他的所有事情。他差不多把自己可以想起的事情都對我說了,在那段不長的時間我了解到,他的父親在他念大一的那年就和他母親離婚,他是跟他的父親,對于他的母親,他總覺得有一點愧疚,但是真正見面的時候(這樣的機會很少),他對她又覺得很厭煩。
“純粹的一個鄉(xiāng)下女人。”他惡狠狠地說,“有時候我還真幸慶我的父親跟她離婚了。”
說完之后,他又馬上傷心,他還給我看了他母親的照片。都是童年時期的黑白照片,但是保管的很好。
他還說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初戀了,對象是一個很高大的女孩,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他曾經還模仿一本詩人情書集的上的手法給她寫過一封情書。他絕對沒有想到,自己幼稚的舉動竟然惹來那個女孩把情書交給老師。老師和她一起來到施瑯面前的時候,他一直沒注意老師嘴巴里說的話,只是疑惑為什么自己只不過寫了一封信(還是從書上抄來的),那個胖女孩就哭的不休,好象永遠也不會停止下來。
“或許她是看到上面的那些字眼,讓她驚慌失措吧。”我說。
“可能。”他大笑起來。
門被推開了,朱瑾走了進來。她已經換了一件衣服,看上去神采奕奕。
“吃早餐了。”她說。這時候已經將近午后,太陽穿過窗臺,照在一盆已經不怎么新鮮的植物上。
房間里冷靜了幾分鐘,就像雷雨天氣前的沉悶空氣。我聽見施瑯顫抖著聲音對她說:“難道你從來不在乎我的要求嗎?”他努力克制著聲音,但是聽起來也已經夠可怕的了。朱瑾全身害怕得瑟瑟發(fā)抖,這位可憐的托兒所阿姨,她像帶著托兒所的小朋友一樣帶著施瑯,每天都要忍受著這種突如其來的驚恐。她站在門口,一籌莫展。
我意識到或許是我的來臨打破了他們原來的默契,我心里感到很不安。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站起來,向施瑯告辭。施瑯對我點點頭,然后隨便拿起一本書,一目十行。走到門口,朱瑾要求把我送到門口。
“很久沒有人聽他傾述了。”朱瑾表示理解的對我說,“昨天晚上的聚會,他十二點鐘就回來了。”
“你們結婚多久?”
“我們看上去很像夫妻嗎?”她反問道,“事實上,我們還沒有結婚。什么規(guī)條在他的身上都不起作用。”
她突然笑了。笑容羞澀得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另外,她說施瑯的時候就像說自己的一名小朋友一樣。她原諒了他所有的過失。
3、
看來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我和施瑯的友誼飛速向前發(fā)展。我現在還可以確定,他和朱瑾的那種小摩擦經常發(fā)生,不過很快事情就解決了,朱瑾對我說,都是施瑯首先妥協的。生活還像被埋沒在沙子的下面……
七月末,我和施瑯、朱瑾一起來到了天山,參加一個登山活動。施瑯本來是不想來,因為他已經來過兩次了。他原本的計劃是去西藏,“穿越阿里無人區(qū)怎么樣?”他詢問我們的意見。我和朱瑾愣了一下,都沒有接話。最后施瑯一個人自言自語,“現實總是要比想象來的殘酷,很多地方不是你想去就去,沒準那只是一個夢想的而已。”我們來到天山,居住的旅館位于其中一段山脈的南麓。因為這不是一次純粹的旅行,所以和我們住在一起的,女性很少,個個都是彪型大漢,除了中國人,還有臨國如哈薩克斯坦人的參加。在其中,我們竟然還發(fā)現了一名已經退役的前世界田徑冠軍,我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是一名登山愛好者,但是從來沒有想過可以在這個地方遇見他。以前經常在電視上看見他代表中國參加各種各樣大賽,現在看上去竟然還青春依然。朱瑾還跑過去要了個簽名,回來的時候她一直夸張的描述那個人的胸肌,并且不斷地和施瑯對比。她實在想象不到,平時幾乎從來不運動的施瑯為什么要來這里。
七月末,這里的天氣很涼爽,站在旅館的頂樓就可以吹到從伊犁河上刮來的風。在這里,我們很快克服了飲食帶來的水土不服,那些新疆牧民的食物在我們看來很不干凈,但是我們還是學會和當地人一樣學會食用。在登山前,我們都接受了隨隊的醫(yī)生的一次例行檢查,什么毛病也沒有。施瑯每天都跑各個房間去求教,他想在最短的時間里就學會所有的登山技巧。有一天他還夸張地告訴我們,他已經熟悉了所有的事情,他準備登上7439米的主峰托木爾峰。“然后幻想著自己這里就是阿爾卑斯山的山頂,而我就是諸神之王……”
施瑯真是缺乏必要的地理知識,我說,這次登山活動根本沒有準備登托木爾峰的打算,即使在7月,托木爾峰上也是白雪皚皚。我已經向人打聽過了,我們這幫人已經被分成業(yè)余組和專業(yè)組了,即使是專業(yè)組,他們預期目的地也只是登到博格達峰的半山腰,也就是2千多米的距離,雖然我們都知道,在博格達峰上有著名的天池,但是他們去瞻仰一下的欲望也沒有,那就更不用說我們業(yè)余組了,或許他們讓我們爬上一個小山包就把我們遺留在這里了。“難道你來之前都不知道嗎?”
還沒有登山,施瑯就吵著要回去了。我看見朱瑾一整天都陰沉著臉,我知道這幾天她也正投入積極的備戰(zhàn),首先她的假期就來之不易,即使已經放暑假了,但是托兒所還是接到很多的請求,她是磨破了嘴才換來的。另外,她還想通過這次登山活動來減少異常令其煩惱的體重問題,或許過于平靜的生活,脂肪容易沉淀。那位前世界冠軍已經答應在登山的時候幫她一把了,在此之前,她是多么的信心十足。
在夜晚他們兩個就不可遏止地吵了起來,地點是走廊,當時有很多人圍觀。朱瑾罵施瑯是一個膽小鬼,因為他“從來就喜歡把事情做到一半,半途而廢,沒有接下去的勇氣”。或許人多的原因,施瑯覺得面子上很過不去,就揮手給了朱瑾一個耳光。事情的結果是,施瑯并沒有走,朱瑾卻要提前離去。
“她好象是下定決心了。”我找到了施瑯,他一個人坐在一個簡易的酒吧里,喝著當地的烈酒,“難道你就不能找她認個錯,就像你以前經常干的。”
“我是不該打她,但是我絕對不會去道歉的。”他邀請我也坐下來,“別去管她娘的女人的事情了,多麻煩啊!還是我們兩個人喝酒吧。就像兩個老朋友一樣。”
我沒有坐下來。
“為什么呢?”我問。
“所有的事情都會成為習慣。男人和女人之間也是一樣。但是我現在好象越來越不習慣什么事情都成為習慣,這讓我厭煩,也讓我看到生活的極端無聊。”
他看了我一眼,苦笑著說,“或許我應該找一個新的了。”
出于一個單身女子從新疆回到南方在路途上或許會遇到麻煩的擔心,我也離開天山,一路陪著朱瑾。她沒有我想象中的傷心欲絕,一路上,她一直逗我說話。她好象把所有的煩惱的拋開了,回到我們居住的那個城市以后,前方的消息傳來了,登山活動還沒有進行到十分之一的時候,施瑯就因為體力不支而中途退場了。
“我應該早就想到這樣的結果了。”朱瑾說。然后她看著我,好象從來沒有見過我那樣仔細,漸漸的,我發(fā)現那眼神里有另外一種意義。由于施瑯的存在,我也一直沒有發(fā)現這個托兒所阿姨那雙迷人的大眼睛。即使是她的肥胖,也好象找到一種歸宿。
4、
在我和朱瑾結婚之后,施瑯曾經來找過我一次,那時候朱瑾正在上班。好象是為了證明什么事情一樣,他還帶了一個陌生女子。我們言不由衷地談了一些話,他跟我說,最近他發(fā)現波德萊爾是一個極端無聊的詩人,“他最多是一個只能去揀垃圾的巴黎人罷了。”他現在再也不讀這個讓他著迷的法國詩人了,那個女人抽著一根煙,然后問施瑯,波德萊爾是一個服裝設計師嗎?他是不是為了尋找靈感才去揀垃圾的。她的話音剛落,兩個人就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接著他就告訴我,他可能要消失一段時間了。這時候,那個女人已經離坐,去他們來我家之前就約定好的場所。我這才找到施瑯先生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的感覺。他離開的原因好象是為了尋找什么東西,具體是什么我也不清楚。難道是類似世外桃源之外的東西嗎?把那種東西放在我的朋友施瑯先生的身上我還真無法想象。他還是一慣的多話,正像他形容他自己一樣,在言語方面,他簡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狂躁癥患者。最后我不得不提示時間:
“朱瑾就快要下班了。”我小心翼翼地說。
之前我都沒有提過朱瑾的名字,但是一叫出這個名字,施瑯的身體好象就不自覺地戰(zhàn)栗了幾下,仿佛又聽見一首古老而熟悉的歌謠。他連忙收起話題,然后在門口正式和我告別。
“再見。”他走了很遠,還在和我說這句話。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去打聽施瑯的消息,但是好象他真的從這個世界上蒸發(fā)了一般,我都沒有得到他的消息。
有一天晚上,朱瑾提早從托兒所回來,她說自己有點不舒服就直接躺在床上睡覺。這時我們結婚已經大半年了,由于我的強烈要求,我們的生育方面做了嚴格的控制。朱瑾起先很想要一個小孩,無論男孩或者女孩。我說,你在托兒所里帶了這么多孩子難道都嫌不累嗎?她笑著對我說,孩子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看過的最美好的事物,她可以缺少金錢或者其他什么東西,但是就不能沒有孩子。
我在黑暗里沉默了一會兒,她開始發(fā)覺不對了,問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不想說話,但是最后還是慢吞吞到說了句,你和施瑯在一起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生一個嗎?他呀。她提到施瑯的時候語氣很自然,這我們那時侯倒從來沒想過。難道就僅僅是因為你們還沒有正式注冊結婚嗎?不是。她對這個話題好象感到了厭煩,他自己看上去就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帶他我就已經夠麻煩了。”接著我們的話題又回到原來的起點上,我們還是生一個吧。她說。“我不喜歡孩子。”我說。她試圖說服我孩子是多么的可愛,但是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她終于從床上起來了,接著便迫不及待地告訴我一件事情,她一整天都發(fā)現有個男人在跟蹤他。在托兒所,那雙隱蔽的眼睛簡直讓她受不了,她聽從了另外一位阿姨的勸告。天氣炎熱的時候總是會叫人出現一些幻覺,最好的辦法就是早點回家在床上睡一覺。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說,“一覺醒來之后我越發(fā)相信我怎么被一個人給跟蹤了。”
她說還認為跟蹤她的人是施瑯。我哈哈大笑起來說這絕對不可能,因為施瑯已經離開了這個城市。朱瑾說,我怎么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就生著悶氣去睡覺了,第二天早上,她和平常一樣快樂得去上班了。一整個下午,我在房間里坐臥不安,又詢問了一個人,問半年來是否施瑯的消息。其中有一個朋友剛從荷蘭回來,他說自己在荷蘭的街頭看見一個很像施瑯的男人和一個高大的荷蘭女人在街道上表演行為藝術。說是行為藝術,也只不過兩個裸體的男女,身上涂滿了金色熒光制的油漆在街道上擺著一個姿勢。他看見,施瑯的手非常得不規(guī)矩,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應該紋絲不動的,但是他的手脫離了原來的位置,游弋到那個荷蘭女人的后背。
過了幾天,朱瑾又告訴我有一個男人,她可以確定他施瑯一直在跟蹤他。她說的惟妙惟肖,要不是我已經知道了事實真相,我還真會被她打動呢。
“難道你不相信。”她看我沉默不語,“我可以找一些人來作證。我的一個同事也說看見他了,她說,她看見我從前的男朋友了。”
我感到怒不可赫,我痛恨說謊的女人。
“其實根本沒有人什么跟蹤你,那是你自以為是吧。你總是幻想著施瑯沒有離開你,他每天都在你身邊,這就是你想的吧。”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對施瑯還是念念不忘吧。”
當天晚上她就跑到一個同事家去,她看上去非常的傷心。我又打了一個電話,詢問那位剛剛從荷蘭回來的朋友是不是真的看見了施瑯。“你是親眼看見那個華人就是施瑯。”他變的吞吞吐吐,“這個問題很重要嗎?”他反問道。我說,是的,非常重要。他說他只是看見了一個長得很像施瑯的男人,因為當時他還有事所以只是匆匆而過。或許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施瑯,你想想看,施瑯無緣無故為什么要跑到荷蘭去呢?
事情雖然托了很久,但是有一天,朱瑾還是拿了張離婚證書給我,同行的還有一個小孩。老實說他非常的可愛,如果人家不知道,還以為是我和朱瑾的愛情產物呢!事實上,他只是因為在離婚期間,托兒所里還很忙,朱瑾不得不帶在身邊的一個孩子。
簽完字,朱瑾問我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
房間里突然出現了冷場,只有那個孩子吵著朱瑾給他買玩具手槍,然后用手指模仿手槍朝我射擊。朱瑾不得不扔下我去照管那個孩子,她對他說,阿姨現在正有事忙著,忙完手頭的事情,就可以去買手槍了。我突然回憶起什么,她照管施瑯的時候也是有這份耐心的。本來我還準備說一些表示傷感的話,但是此刻,我馬上把它給吞回了肚子。直到最后,我也沒說半句話,連哼一句的力氣仿佛也永遠的消失了。
“有時候我還真搞不懂,我為什么總是被同一種念頭給慘住呢?”在離去之前,朱瑾好象對某人說,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語,“我為什么遇上的總是這樣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和施瑯雖然非常得不一樣,但是為什么我總覺得其實是一個人罷了。唯一的區(qū)別,他總是惟恐人家不知道,而你則永遠藏在心里。”
5、
現在,我又是孤身一人了。在聚會中,我又恢復到原來那種角色。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個類似的聚會上再次遇見施瑯先生。出乎意料的是,我和他的重逢避免了一些朋友因為時間的緣故而漸漸沖淡了友誼。我們好象沒有這種煩惱,我沒有問他從什么地方來,什么時候回來的。他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雖然施瑯希望生活可以在無時無刻的變化,但是在我的印象中,他真的是一點變化也沒有。我繼續(xù)做一名傾聽者,他說話的速度還像以前一樣快。在聚會的結束的時候,我們按照老習慣,隔日去他家拜訪。因為我們今天還沒有談夠,兩個朋友在一起,話題是源源不斷的。我們約定好,明天去他家,談我們,談我們共同擁有但又已經失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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